潮新闻客户端 汪菊珍
可能是学数数的那年春节，我总是盼不到过年。手指头拨来拨去，还是搞不清楚过年还有几天。问外公去，他忙着掸尘，炒瓜子、花生，做糖豆，哪里有时间对付我。最后领我来到堂前板壁的日历本那里，找到过年的那张，说，你每天撕掉一张，撕到外公折着的这张，就是过年了。
到了这年的春上，我已经学会了数数，也懂得日历本的简单用法了。只是，我有时还是迷迷糊糊的，竟然对上午还是下午搞不清楚了。
\t一个是灶间门口，石头门槛里面靠右。那里放着脸盆架，五只脚，油漆脱落了大半，露出白木。上有面镜子，我够得着的时候，它破损了，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裂痕。中间放脸盆，齐白石大虾在里面。下面还有一格，人家可能放洗脚盆，但我家这里空着。偶尔放外公拎水的水桶，开始木桶，后来是铅皮桶。
\t外公每天给我洗脸三次，早上起床，午睡之后，还有一次晚饭吃过——直到如今，我打个盹也必须洗脸，不然马上感冒，可能就是小时习惯了的缘故。早晚两次安安静静的，不吵不闹。自然，外公一边把毛巾绞干，一边会说许多好话给我听。小囡乖，小囡的眼屎给咪咪猫去吃。说了无数个小囡，我的脸自然洗完。
\t要哭的是午睡起来的那次，因为我记得刚刚睡下，外公就让我起来了。外公说小孩白天不能睡太多，不然晚上会睡不着。可是，我睡不着的是午睡哪。这时，屋门口石板路上的脚步声，埠头上女人们的说话声，还有入睡之前总要掉入沟渠的那个惊吓，都让我感到午后入睡的艰难呢。
\t洗了脸，终于清醒了点。我看着黑洞洞的灶间过道——灶间是披间，后门在灶间底部，这里只有一张小亮瓦的光亮——忽然忘记了这会是上午还是下午。我问外公，他自然回答了我，但我还是不相信。外公就说，上午不是一起玩花线绷了吗，你记记看。我忽然想了起来，果然和外公一起取了花线绷，中饭前还吃了外公蒸的年糕呢，这下不错了。
还有一个忘记时间的场景，在我家堂前的排窗口。也是这样的仲秋时节吧，细雨蒙蒙，石板路上少了行人。河面上漾着一波波细纹，偶尔有鱼跳上，发出一点声音。我总是向天空张望，希望看到太阳在哪里。然而，天空全被雨帘遮挡住，只有无穷无尽的细雨像网一样撒下来。
\t这样的时候，我也会不知道了时间。晴天，附近村庄的人挑着担，女人挎着篮子，他们络绎不绝地来往，我能知道早上还是临近中午了。农人们出畈经过我家门前，我从他们的经过的方向，和手里拿的光是农具，还是拎着一篮自留地里割来的青菜，也能知道个大约的时间。
\t然而，这个下雨的时刻，一切都消失了似的，只有我站在排窗口，看着白茫茫的雨景。一个人的静寂里，我忽然又想起了时间，这会是上午还是下午，大约几点了。可能这会大了点，知道问这个难为情了吧，总是先忍住不问。实在搞不清楚，又想即刻知道，只好去问外公。
\t这个时候的外公，肯定歪斜在他的床上。不脱衣睡觉，叫做和被头打个瞌睡。他被我的脚步声吵醒，知道了我的问题，呵呵笑了，说，小囡，这是下午三点半光景。你怎么啦，又糊涂了吗。来，外公不睡了，陪你玩去。然后，外公带我来到排窗口，掏出他的大蓝格子手帕，教我折叠老鼠。
从后来我的孩子总是问这是上午还是下午的年纪看，我那时五六岁。按照孩子生长发育的科学原理，这个时候是探索外部世界的过程之一。为了排解这个年龄孩子的迷思吧，童话作家创作出特别多的童话、童谣。有个叫《狐狸狐狸几点钟》，特别形象生动：“狐狸狐狸几点钟，八点钟。狐狸狐狸几点钟，九点钟……”
\t其实，人的忘记时间，不仅仅在幼儿阶段。比如，我家住大路边，小时见到老婆婆问路，总叫我“小妹妹”。那时，我就在心里嘀咕，你这样老，我这样小，我怎么会是你的小妹妹呢。不想，如今的我，也差不多进入外公和那些老婆婆的年龄了。人家问年纪，我自然明白，口口声声说老了老了。但在日常生活中，总会忘记了老已经至。
\t可见，人这一生，总难免迷失在时间的流里。而今夕何夕的叩问，也是古往今来的哲人们的母题之一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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